一样的寸头圆脸、一样爱穿中式服装,谭盾和王澍算得上是各自领域中的大家。两人都曾饱受争议,但也终因坚持获得成功。
常言道,“音乐是流动的建筑,建筑是凝固的音乐”,在美学上,音乐与建筑有诸多的可比性。外媒评价,谭盾的“原始音乐语言让人兴奋”,而王澍的作品“让人感受到中国建筑的未来从没有抛弃它的过去”。通过一番对话,谭盾看到“过去、未来都在王澍心里”,而王澍则说“伯牙子期”不是偶得知音,而是“他们都听得懂自然”。
马桶连通中西哲学
央视主持人董卿主持“我来的路上,司机师傅问我,今天要说什么?我回答,音乐、建筑与人生。自己都觉得听起来很‘高大上’的样子。然后我问他,‘如果是你,你觉得这个话题要怎么聊?’司机回答说,‘我就想在市区买个房子,要是真买着了,我就天天在房子里唱歌。这就是音乐、建筑与人生。’”如此接地气的妙语惹得当时还未上台的两位嘉宾大笑鼓掌。
谭盾的发言一直围绕着“在东西哲学中寻找共通的平台”,无论是香港回归的编钟平息了伦敦交响与国家交响之间的“风头”大战,抑或在纽约、巴黎、慕尼黑让全球园林因昆曲“复苏”……谭盾说,“东西方找到共同的哲学通道,就没有矛盾,我永远在找共通平台。”不过,让人印象最深刻的,还是谭盾说起自己在湖南老家,从茅草屋搬进公寓楼里的经历。“为做传统的蹲式厕所还是做马桶,家里展开一场大论战,其实这就是东西方的哲学冲突。”最终谭盾以马桶在科学上所占据的种种优势,说服了“最难说服的传统妇女”谭妈,继而感慨“中西连通的平台只要寻找,总是存在”,让董卿和王澍大赞“原来东西方哲学的奥义藏在马桶里。”
西方文明是科学东方精髓在悠远
关于东西方的建筑与音乐的差别,在两位艺术家看来也是异曲同工。“建筑和音乐太像了,都要面对数学和几何,更要面对古老的文化和美丽的大自然。”谭盾说。
谭盾说起水乐堂建立最初的灵感,正是源于4年前他来此地采风,耳机里播放巴赫的音乐,却偶遇河对面圆津禅寺的僧侣念经唱晚课,“当那种非常几何、非常数学化的音乐,突然遇到那种古老的悠韵,左耳朵是几何,右耳朵是线条,我突然觉得东西的矛盾与和谐如此统一地实现了。”
谭盾说,西方的文化是科学,而东方的文化是古老和自然。而这两者,一水之隔,水能够成为最恰当的载体。“东方音乐是无限的点、线、面;西方的音乐则是数学、几何,把震动的听觉化成1234567,再细分化为12音,西方是有阶梯的。而我们古老的音乐讲究气韵,唱一段京剧,也许根本找不到调,但东方的韵律在这自然中,以河流为琴弦与天地震动。”
而王澍同样阐述了东西方建筑本质上的不同:“西方建筑的核心是火,中国建筑的核心是水。”他以宋代画家李嵩的《西湖全景图》为例阐述其观点。“图上的中心是空的,由水联通,连房子都看不到。建筑是混在建筑之中,建筑不是直接要表达的东西。”
王澍说,“中国画里有个特点,形而下的风景与形而上的想象能够在一个作品中实现。在东方文化里,中国建筑不是一个实体,而是一个内部空旷的虚设,可以接纳外部自然的声音。”
这一说法引得台下的谭盾若有所思、频频点头。“东方建筑最重要的,是隐蔽在自然中。入口非常小,但像山一样庞大。因此我的建筑也基本没有立面,几乎虚空,但内部复杂。这种复杂与自然的多样性相通,因而西方的专家们往往在参观后觉得不可思议,因为在他们的‘数学脑袋’里,这样的‘自然’难以量化实现。”
董卿让谭盾即兴哼出看到王澍建筑时脑海里产生的旋律。谭盾哼唱了一段音阶和一段无法分辨调性的“咿呀”人声。王澍对此十分肯定,“他听到了建筑中的节奏和意境。但其实还有第三种声音,是中国的建筑、音乐乃至整个文化中非常重要的部分,那就是什么都没有的停顿,而且是很长、很长时间的停顿。”谭盾说,“那就是大音希声。”
自然的奥义就是劳作
“中国文化很容易变成某种符号,但真正的文化在哪里?这才是我真正感兴趣的。”王澍抛出这样一个问题。
“西湖代表了中国文化最后的精神模型。而一直有所谓的专家、院士建议在西湖上造一座飞跨而过的大桥甚至填平西湖给寸土寸金的市中心腾块地。”已过“知天命”之年的王澍,说起这个话题难掩当年“愤青”的锐利。“从杭州第一幢高楼建起后,一场浩大的‘毁城运动’就开始了。”王澍痛心疾首地在大屏幕上晒出高楼林立的城市景象,以及被拆毁的老建筑,“这是如今每个城市都司空见惯的工地。对我而言这是非常惨烈的事情,今天我们毫不痛惜地亲手毁掉自己的文化,但更惨烈的是我几乎听不到任何愤怒的回响。”
王澍展示了手工建造中的夯土、砌砖、贴瓦等工序。“手工建造在今天还有没有价值?我的信念之一就是不认同这种东西必须要消失,它必须有自己的价值—中国传统的建筑没有西方那样的理论体系,它只存在于工匠的手中。”王澍还透露,一次怀孕的妻子和他一起夯土,“差点把小孩夯掉。”
2006年,王澍把60000片瓦带到威尼斯双年展,和他的9人团队在13天里搭起800平方米的“中式建筑”。“60000片瓦不是灵感,是真正的体力劳动,自然的奥义就是你要为它劳作。劳作之后形成一种朴素的情感,而朴素具有最大的力量。”
王澍回忆,最后的作品让他感觉已然成了一个“动物”,“它在呼吸起伏,把我自己感动了。”但许是看上去太过传统与自然,来观展的中国观众大多看一眼就掉头走开,反而吸引了西方来客,甚至拖家带口来看。这一点让王澍十分惋惜,“似乎是传承中,中国人有很重要的东西丢掉了。”
王澍从1985年第一次买到谭盾音乐的磁带,便每晚在宿舍反复放当时被视作“先锋派”的“鬼哭狼嚎”。王澍既听到了“先锋的探索”,也听到了“曾听到过又几乎忘记的自然和人心的声音。类似巫术的嚎叫其实非常接近自然,又和那种美的、诗情画意的自然不同,通向古老的源头,是更深刻的一种自然”。